杜葉錫恩

港版天梯 杜葉錫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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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葉錫恩這個名字,在很多香港人心目中有相當的分量。這個活躍於本地社會運動的英國人,當年夠瞻單人匹馬直闖九龍城寨調查市民投訴,也曾試過冒險假扮遊客了解小巴司機被勒索情況,更無懼當年隻手遮天的警察,助港督麥理浩成立廉政公署大舉打擊貪污。半個世紀來,這個鐵娘子面對社會的不公義時的正言厲色,對香港人來說依然記憶猶新。然而,在數十年的輝煌政績背後,她跟丈夫長達半世紀的愛情故事、創立慕光英文書院的辛酸感人情節,卻是她鮮為人知的溫情一面。

英國婦人與內蒙青年的半世紀情緣

杜葉錫恩至離世時,仍住在觀塘的慕光英文書院之內。訪問當日我們專程造訪位於學校頂樓的住處。走過重重樓梯,心想一位年近百歲的老人家(編按:訪問在2012年進行)在清幽的校舍內過退休生活,倒是件寫意事,但接待我們的扈老師卻告訴我,「杜太是這裏的校監,仍然為學校處理校務,每星期還會跟校長見面,了解學校情況,訪問之前還為了學校對出斜坡的維修問題而懊惱呢!」當下回想起近年的報章,也時有杜太發表的文章,看似過着隱居生活,實情心裏腦裏未有一刻與時代鈎。

眼前的杜葉錫恩身形看來有點弱不禁風,但笑容依然可親,雙眼炯炯有神,訪問中每有提起先夫杜學魁時,雙眼還滿有神采,雀躍得如小女孩看見糖果一樣。有人說,杜葉錫恩跟杜學魁的故事,是香港最美麗的愛情故事。他們相識於五十年代,那時香港還是殖民地,英國人擁有無可置疑的崇高地位,杜太雖然出生於基層,但來到香港後,英國背景加上教師身份,跟當時由內蒙偷渡來港的杜學魁,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。一個只懂說英語,一個操着濃重東北口音的普通話,初遇時,根本是雞同鴨講,但命運卻無阻兩人的相遇。「初見杜先生時,就覺得他跟一般中國人不同。」杜太口中的杜學魁,是個通情達理又有禮貌的人,縱然兩人說着不同的方言,歌聲卻是牽引他們的關鍵。「那時我跟第一任丈夫隨教會來港傳教,教會就在杜先生家旁,我負責彈琴教友們唱歌。」美妙的詩歌樂聲,響遍整個老虎岩(現在的樂富邨),向來喜歡唱歡的杜先生也被吸引而來, 就算聽不懂那些英文歌詞,充滿音樂感的杜先生只聽過幾次,便能跟着教友們同唱,而且歌聲永遠是最嘹亮的一員,他們的友誼也隨之開始。

學校是我們的結晶

慕光英文書院是杜太和杜學魁所創立,那時二人還是教會內的摰友,看見很多貧窮的小朋友無機會讀書,就算能入讀小學,也沒有足夠的中學給他們升讀,於是就萌起創校的念頭。多數人以為辦校的主意是來自校監杜葉錫恩,「其實當時是杜先生提議開辦學校的。」杜學魁在國內也曾從事教育,但偷渡來港後沒有拿到資格證明,恰巧杜太當時是個合資格的教師,因此兩人便合作起來,在木屋林立的貧民區租了塊小空地,架起了一個二手軍用帳幕作為校舍,也是慕光書院的前身。杜太說當年的中學一般都是教會開辦,只有富有人家的子女才可入讀,那時學費每月要$50-100,這價錢對住在老虎岩木屋區的窮人來說是個天文數字。「那時我們只收取每月$5的象徵式學費,其實他們交不交我們也不在乎,我們只想孩子有書可讀。」頭一年只有三十多個學生,教師只得她和杜學魁,一個負責英文、數學、音樂,一個負責中文、中史、地理,還有繁瑣的校務都是他們二人一腳踢。另外,為了維持學校營運,杜太早上在慕光教書,午後還要到香港浸會學院(現在的香港浸會大學)任教,還要幫五個小朋友私人補習,每日由早上6點做到凌晨1點,全部收入都投放在學校營運之中。校務之外,當年學校更身負社會使命。「當年學校位處於木屋區,一有大火,我們便會開啟學校作臨時收容所。試過有學生的家園被燒毁,要在學校暫住。」當年的石硤尾大火中,更有位慘被燒傷毁容的嬰兒,杜太當時到醫院探訪看見她時已覺惋惜,後來嬰兒長大了成為了老師,杜太二話不說聘請了她。這些辦學驚險事,在資源充足的今天,確實令人難以想像;比起現今只會身在冷氣房談教育的專家,身經百戰的杜太談教育來得更有說服力。「那時的生活艱苦,卻又很樂。」杜太說時嘴角仍帶笑意。

當年已婚的她跟杜學魁只是純友誼關係。在學校,她是校監,他是校長,二人合作無間,經歷了很多艱難歲月。很多人以為校監杜葉錫恩是學校的主幹,其實並非如此,「在學校的營運上,杜先生一向是學校的腦袋,我只是個執行者而已。」這個在前港督麥理浩,以至去屆特首曾蔭權面前無所顧忌的女強人,一提到先夫則謙遜無比,她對丈夫的仰慕之情早在眉宇間透露了。二人相知相交多年,雖然杜葉錫恩因性格不合早已和當傳教士的前夫離婚,但一直到三十年後的85年,二人才正式簽紙結婚。那時兩人已是64和72歲。

學生就是我的兒女

由開校至今,杜葉錫恩也長居於她跟丈夫創立的學校,從沒搬離過。曾有人問過她為甚麼仍然住在這裏,她語重心長地道:「這裏的一事一物都能勾起我對杜 先生的回憶。」就算年前學校要進行重建工程,學校的教職員本想在附近另租一間房子給她暫住,她也斷然拒絕,寧可暫住在貨櫃改裝的臨時屋,也不願離開。
最叫這個百歲老人不捨得,還有在校的一班學生。

慕光位於觀塘區,這區由七十年代至今都是不少貧窮學生居住的地方,學校對經濟有困難的學生會特別支援。香港理工大學康復治療科系主任吳賢發教授也是其中一位舊生,在七十年代入讀慕光,眼見校監幫助很多同學。「當時有句說話是『無屋住,搵葉錫恩啦!』校監曾幫不少同學寫紙申請公屋,我也是其中一個曾求助的學生。」杜葉錫恩對貧窮者的幫助,也深深感染了全校師生。就職會計師陳庇昌,記得當年慕光也會派牛奶給街坊,也會資助一些中四中五無能力交學費的學生,「那時無錢食飯,我們便會到教師的飯堂去;老師很體恤我們,他們會專登扮食唔晒分一些飯菜給我們吃。」學校還設立了以前校長命名的「杜學魁教育基金」,給基層的學生申請解決經濟問題,對學生照顧可算是無微不至。

杜葉錫恩經歷了兩段婚姻,但並沒有兒女,只因在她19歲那年一次手術令她終身無法懷孕。「不能生育孩子你覺得可惜嗎?」我問。「很年青時我已知自己不能生育,但我現在仍有一大班孩子要我照顧,不是嗎?」是的,五十多年來,杜葉錫恩傾盡心血去教育孩子,付出的不比孩子的母親少。每次有舊生來訪,她都像個慈祥的母親般接待, 提起在校的舊事,她都顯得興致勃勃,如重溫自己的家族史一樣。誰說她
膝下無兒,她的兒女,其實已有上千上萬個。

後記:消失的另一半

與杜太的訪問,整整進行了個半小時。
老實說,要用個半小時去消化一個過百年而又如此多姿多采的人生,對我來說是件很吃力的事。相對一個百歲老人,要接受一個長達個半小時的訪問,對她的體力和腦力也是一項不容易的任務。
可是面前的杜葉錫恩不單沒有疲態,每有舊生提及學校往事,尤其有關她丈夫杜學魁的的逸事時,她的雙眼會不期然流露出煥發神采。
或許有人覺得遺憾,一場半世紀的愛情,隨着一方的離世,成了二缺一的人生;可是只要你聽到她對丈夫每段往事的細膩陳述,對往事依然陶醉嚮往的神情,你會發現,夫婦的生命像「杜葉錫恩」這個名字一樣,不單結合了兩人的姓氏,二人的精神也早已融合為一,不可分離。

 

 

●撰文:Jo Mok

●攝影:黃大立

●設計:C.Ming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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