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0後女生 衝出火困

何小燕 25歲
經歷：二零零八年，十七歲何小燕與家人回鄉，遇上火災，痛失家人，而她身體近六成皮膚達三級燒傷，回港醫治，留院半年內進行了超過二十次的植皮及去疤手術，至今共進行四十多次手術。

台灣粉塵爆炸造成多名傷者，當中五名受傷港人仍在治療，早前又有天津及曼谷大爆炸，死裏逃生者的前路充滿荊棘，灼傷帶來身心疤痕無不磨滅。正如無情的火搶走何小燕的家人，更奪去她的健康、她的外表、她的夢……一場火災，令十七歲正值花樣年華的她痛不欲生，三級燒傷的她自覺活着比死難受。熬過多年，她才敢回首過去，更不怕喚起痛處，目的只為鼓舞灼傷者及其家人。

何謂「灼傷」？
極端温度的固體、液體及氣體，例如燙斗、滾油、沸水、火焰、化學品等接觸皮膚而傷及細胞組織，即屬灼傷。灼傷程度分三個等級，一級是皮膚表皮及部分真皮的淺度灼傷，造成紅腫及劇烈觸痛；二級是深度灼傷，傷處會起水泡，周圍腫脹並變紅；三級指表皮到真皮亦嚴重燒傷，皮膚表面呈蒼白色、臘色，甚至燒成焦炭色。資料來源：香港灼傷互助會

痛失母親姊弟

七年前，臨近新年，中六生何小燕與爸爸口角，決定提前與媽媽及弟弟回鄉過年，會合待在惠東縣鄉下的姊姊。她們住在一幢四層高的住宅樓房，媽媽、姊姊與弟弟在三樓休息，小燕則待在四樓，清晨六時許，地舖洗衣店突然起火，加上室內儲有石油氣等易燃物品，又正值天冷，關窗致空氣不流通，種種原因下，火勢迅速蔓延，禍及樓上三層的住宅。清晨起火，眾人在睡夢中，小燕醒來，急着找家人，她記得帶着十一歲弟弟逃到四樓，着他躲在衣櫃裏，而她昏倒了。後續之事，她不記得……只知睜開雙眼，已經是火災後一個月。翻看昔日新聞載道：「縣委新聞辦稱，有七人來不及逃生，葬身火海，另外，有兩人被嚴重燒傷。經過警方核實，死傷者中有四名是香港人……」當中包括何小燕的媽媽、姊姊和弟弟。

弟弟離世 耿耿於懷

事隔七年，何小燕不怕說起當日情景，表現堅強。「我出事之後失憶，經過心理、精神治療，
先慢慢記得當日情景。」眼前的小燕，如同一般年輕女生，打扮簡約自然，略施脂粉，束起長髮成馬尾，容貌娟好，細看下，才見到面上及頸項有少許不明顯疤痕，反倒是四肢有明顯遭灼傷的大面積疤痕，尤其右手及右腳最為明顯。可能男友James陪伴在側支持下，讓小燕充滿力量及勇氣，
不怕回想昔日的痛。「我記得係我叫細佬匿入衣櫃，如果我當時俾濕毛巾佢，再用濕毛巾封好門隙，可能佢會無事，因為事後話佢係缺氧而死，
唔係燒死，嚟樣嘢我好耿耿於懷，覺得自己有份害細佬。」家有八兄弟姊妹的小燕，排行第六，非常痛錫弟妹，出事後，希望代替逝去的媽媽，照顧年幼的妹妹。

昏迷一個月 徘徊死門關

然而，身體近六成皮膚達三級燒傷的小燕，她自己得先闖離死門關。「在內地昏迷兩三日，當時廣州醫院搵咗好多專家，都話我救得番機會好微。喺香港家人希望我返香港醫治，送我去威爾斯親王醫院。昏迷一個月期間，生存意識好低，隱約聽到身邊好多人喊。醒嗰時，一班白衫人（醫護人員）衝入嚟大力打我塊面，我只覺得好痛。問我：『小姐，你記唔記得點解入嚟？你叫咩名？』我第一句話：『我想要鏡！』佢哋梗係唔俾鏡我。我住獨立病房足足半年，好辛苦周身痛，腳無知覺，又剃光頭，由於肺灼傷，唔係好講到嘢，又曾經腦部缺氧幾分鐘，主要負責記憶海馬體有懷死，無咗部分記憶。」

活着比死難受

身體痛還是次要，最傷小燕的是喪親之痛及與家人關係惡化。「不斷發噩夢，好似有人不斷同我講嘢，叫我不如死咗去。住院半年，醫生批准我返屋企。」問她可有患難見真情，跟爸爸關係修補？小燕失望地表示沒有，跟家人關係更變差。「阿爸好傳統，覺得生女係蝕本貨，一直都重視大佬同細佬。
咁佢又無怪我害咗細佬，始終火災係意外。其實一直以來，我都算巴渣，跟阿爸關係麻麻，係媽咪一直維繫家庭。出事後唔夠一年，佢仲跟第二個女人結婚生埋小朋友。我出院返屋企『度假』，因為我行唔到，食嘢要人餵，去廁所要人扶，加上說話有限表達唔到，好似變咗BB要人照顧，家人覺得我係包袱，一個推一個，將我左拋右拋……佢哋又唔識照顧我，用成人紙尿片、食藥、沖涼、換壓力衣都搞唔掂。」那刻，小燕覺得活着比死難受。

代亡母照顧妹妹

她曾一度覺得自己沒用，想過為何自己不跟媽媽一起走，有段時期以精神科藥物麻醉自己，更有次因服食過量藥物而瀕臨昏迷狀態，需尋求精神科醫生接受治療，調整心情。慢慢，小燕調適心態，希望自己快些好起來，不成為別人包袱，更希望可以代替離世媽媽，照顧妹妹。小妮子努力忍着疼痛，積極接受物理治療，不斷接受植皮手術，這樣的日子持續兩、三年。「妹妹好錫我，但佢始終要返學，只能放學後陪我，我為自己、為妹妹，要自己快啲好番。我一直錫細佬妹，細佬走咗，就將佢嗰份俾埋妹妹，將心思全部放喺佢身上，依家妹妹長大入大學，我先放手。」

空姐夢碎 不能扮靚

身體狀況轉好，小燕想繼續追夢當空姐。「我諗空姐着長袖衫、絲襪，見唔到雙手雙腳疤痕，應該幾適合我。以中五會考成績成功入讀航空服務及管理高級文憑課程二年級，不過，我腦部受損，記性唔好，讀唔嚟，考試連自己個名都寫唔出，最後主動退學。」小燕發覺身體機能應付不來，熬不到夜，記性差，難以承受高氣壓工作……夢碎了！
此外，自認貪靚的小燕曾很羨慕女生穿短裙短褲。之前，她需要長期穿壓力衣及闊袍大袖衣服，因為灼傷皮膚痊癒之時會長出疤痕，壓力衣能控制疤痕的生長和減少痛楚，加上疤痕影響外觀，令她與漂亮衣服無緣。「之前我坐小巴二人位，側邊永遠無人，可能乘客覺得我衣着古怪，

有個阿姨上車望到只有我旁邊一個位，寧願唔搭車，等下一班。之前我一直只着中長袖衫，呢排先敢着短袖。」

身邊人與同路人扶持

時間逼小燕變得勇敢，身邊人的支持也不可缺。早前，她認識了香港灼傷互助會，知道自己並非世上最不幸的人，學會「不要等待奇迹，而要去創造奇迹，弱者是等待機會，強者是製造機會」，開始擔任義工，用自身經歷鼓勵他人，還在當義工之時，認識了男友James。James給她滿滿動力及信心，叫她不用介懷別人目光：「你着衫又唔係俾佢哋睇，我鍾意就得，唔使介意人哋睇法。」他更叫小燕勇敢面對，因為他夢想是當消防員，現正投考中，希望加強大眾對消防意識，提高火災的危機。小燕直言曾勸阻James不投考消防員，始終對火存有陰影，但理解過後，決定全力支持他。現時小燕亦進修英語裝備自己，希望成為演講者，積極協助其他受燒傷之苦的人。她鼓勵粉塵灼傷者及其家人要抱有積極樂觀看法，最重要給予時間，不可看輕年青人的意志及復原力，看她就是證明。「沒有這些經歷就不是今天的何小燕。」

後記：把握幸福
James本來只是陪伴小燕，未有準備訪問及拍攝，然而，他希望參與其中，以行動支持女友。他認識小燕已五、六年，感到小燕逼自己裝堅強，聽過她的故事多次，被她的努力觸動，希望待在她身邊，扶持她。這對年輕情侶很甜蜜，二人手戴水晶鏈正是代表小燕的英文名Crystal。昔日，小燕獨自走出火困，今天，二人攜手在一起，前路如何充滿挑戰也可輕鬆面對。

●撰文：Esther Ngan
●攝影：Paul Choi（部分相片由受訪者、再生會提供）